【電影】天馬茶房

1999年林正盛導演的作品，蕭淑慎、林強、戴立忍、龍邵華、陳淑芳和葉天倫等主演，以天馬茶房內的男男女女為主軸，描述1940年代台灣經歷了日治末期、日本戰敗、國民政府來台直到兩年後爆發了二二八事件這段期間，小人物在動盪年代裡面對種種壓迫，表達了在無奈與悲哀之餘仍不放棄希望的心聲。

開場白介紹了《閹雞》這齣戲，第一次看電影時沒特別注意，重看第二遍時才發現《閹雞》這個故事可是呼應了本劇裡男女主角的宿命。《閹雞》（ iam-ke）是台灣日本時代的作家張文環（1909-1978）發表於1942年的創作，小說描寫了受制於傳統禮教束縛的女主角月里，由於夫家的遽變導致其女性意識的覺醒，亟力自「從父從夫從子」的宿命中掙脫，為了追求自身的幸福，勇於挑戰傳統父權社會的規範，卻成了人人筆誅墨伐的「背德的女人」，最終為了與自己心愛的男人阿凜長相廝守而雙雙投碧潭自盡，悲劇收場。《閹雞》後來由劇作家林博秋（0920-1998）改編成舞台劇，並在台北永樂町的永樂座演出，轟動一時，場場爆滿，廣受歡迎。

故事便由此開始，由於《閹雞》舞台劇大受歡迎，可當時正值皇民化時期，日本執政當局不喜歡這類題材而被禁演（其實我不太能理解為何禁演？可能是不符合教化的目的），但劇團不死心，改個劇名《咕咕雞》照樣大賣，並且也學會了如何躲避日方的查緝，就這樣貓捉老鼠的戲碼不斷地上演，《咕咕雞》這齣戲也不會有演完的一天。

天馬茶房是位在台北大稻埕的一家茶店（現址位於台北市大同區南京西路189號），店主詹天馬（戴立忍飾）人稱天馬師，是當年非常有名的辯士（早期台灣無聲電影時代，演出現場都會配有一名辯士專門解說劇情），也是一名與政界關係良好交際手段高明的地方士紳，其所開設的天馬茶房是許多文人藝士聚集的場所，在這裡他們暢談家事國事天下事，抒發理想抱負，關心政局發展與祖國（中國）的動向，不得不說當年的知識份子多半對祖國（中國）抱持了美好的幻想，寄予了崇高的厚望。劇團也不例外，每當下戲後都會到天馬茶房聚會聊天，女主角阿玉（蕭淑慎飾）是劇團的當家台柱，父親海龍王（龍邵華飾）是名魚丸商，海龍王擅自幫阿玉撮合了與當地頗有名望的謝醫生之子仁昌的親事，令阿玉大為不滿卻又無法違抗（女性悲慘的宿命－－無法決定自己的終生大事）。甫自上海回台的阿進（林強飾）來到天馬茶房找朋友有西（葉天倫飾），在店後面的廂房內阿進神秘兮兮地拿出一大盒上海帶回來的唱片，有西召集了茶房內所有人進去聆聽祖國的國歌，沉重的旋律流洩而出，伴隨的是聽不懂的Mandarin，「三民主義吾黨所宗」成了「下麵煮麵穩當妥當（sa̍h-mī chú-mī ún-tàng thò-tòng）」，有人說祖國的國歌聽著像送葬歌，有人說軍國主義濃厚的程度與日本國歌不相上下，總之，一群人就這樣偷偷摸摸地完成了祖國國歌初體驗。

日本的戰事越來越吃緊，美軍轟炸也波及了台北城，劇團不得不暫時解散，一群人依依不捨地在後台唱起《咕咕雞》的主題曲《滿面春風》：「人我彼日和伊雙人，作陣去遊江～伊有對我講起愛情，講出青春夢～又擱說我生性愛嬌，生性真活動～乎我一時想到歹勢，見笑臉遂紅～」原本活潑俏皮的歌曲在此時聽起來卻異常悲涼，永遠演不完的戲，在此時不得不畫下句點。

1945年日本天皇玉音放送，日本宣佈投降放棄對台主權，蔣介石的中華民國政府接收了台灣，彼時台灣終於回歸「祖國」的懷抱。大家又重新回到台北，回到天馬茶房，回到劇團，回到永樂座，重新排演一齣舞台劇要迎接「祖國」的官員們。

迎接新時代，劇團演出的第一部戲是歡樂的《丟丟銅》，卻沒想到事後政府官員以「聽不懂」為由要求劇團必須以「國語」Manrarin演出，可劇團團長（陳明章飾）卻不從，認為要迎合「祖國」官員的話會造成民眾看不懂，這樣劇團演出就沒有意義了，更何況大家根本不懂「國語」！後來劇團並沒有乖乖聽命，某次演出《咕咕雞》演到一半，突然遭政府官員強行上台中斷演出，以「傳染病」為由即刻解散劇團與驅離所有觀眾。

悲慘的《咕咕雞》，就跟它的原著小說《閹雞》劇情一樣，都逃離不了悲慘的命運，不論是日本政權還是國民黨政權，都拒絕給予它演完的機會，總是被迫半途夭折，就像戲中劇團女演員阿珠珠所說「這齣戲怎這麼歹命」！歹命的不是戲劇本身，而是人民，才剛脫離了一個殖民政權，原本對祖國熱列期待，迎來的卻是另一個暴戾的外來政權！雖然二戰已經結束，但苦難卻似乎沒有結束的跡象，「祖國大陸」正面臨著國共內戰，國民政府一直從台灣輸出大量的米糧到中國支援戰事，導致台灣嚴重通貨膨脹，米價一日三漲，人民苦不堪言，再者國民兵四處為非作歹，剛打完八年抗戰的兵仔把對日本人的怒氣發洩在台灣人身上，正所謂「期待越高摔得越重」，人民對新政府大失所望卻又無可奈何，只能被動地接受命運，如同《閹雞》的女主角月里一樣，卻仍期待有解脫的一天。

阿玉愛上了那個揹著吉他四處漂泊的青年阿進，兩人互生情意，同是藝文圈的一份子，相知相惜，劇團裡的所有人包括天馬師也情義相挺，可阿玉父親海龍王卻是一道難以跨越的關卡。阿進為阿玉譜了一首《幸福進行曲》，由阿玉填詞，互相以歌寄情。阿進要阿玉知道，不要輕易向宿命低頭，切勿輕言放棄，不是沒有未來，而是未來會一直來一直來，總有希望等著我們去追尋。1947年，海龍王擅自替阿玉與仁昌排定了2月28日的婚期，隨著婚期一天天逼近，阿玉在永樂座演唱了《幸福進行曲》後，完成了最後一次演出，告別了劇團，但不是為了即將走入婚姻，而是決定與阿進私奔！

1947年2月27日下午，一如往昔在天馬茶房外擺攤賣菸的婦人阿邁，在與隔日就要舉辦嫁女喜事的海龍王交易洋菸（私菸）時，被公賣局查緝私菸的人員當場逮獲，查緝人員不但沒收了洋菸還搶走了阿邁辛苦賺了一天的錢，再加上雙方語言不通，一陣混亂中阿邁被查緝人員打傷了頭倒下，目擊民眾義憤填膺紛紛衝上前欲圍堵查緝人員，沒想到查緝人員卻趁亂開槍打死一無孤的圍觀民眾而逃逸，此時積怨以久的人民再也按捺不住對政府的熊熊怒火，包圍公賣局欲討回公道未果，遂佔據了台北放送局，將此事昭告全台各地，此即二二八事件的開端，日後陳儀政府也執行了長達兩個月的全台血腥鎮壓與清鄉，造成台灣人民難以抹滅的傷痕與族群對立問題。

1947年2月27日當天發生暴動後，原本正在永樂座演出《幸福進行曲》的劇團也突遭中斷，官兵持槍霸佔舞台控制了場面，嚇得所有人不知所措，彼時正巧回到後台找吉他準備與阿玉會合的阿進不小心踢到鐵桶，被舞台上兇殘的官兵一槍打死，死不瞑目的阿進，與痴痴在九號水門等待阿進的阿玉，私奔未果的兩人，又再次呼應了《閹雞》的月里與阿凜，永遠也盼不到未來。不只是月里與阿凜、阿玉與阿進，那個年代的台灣人，在二二八事件後，彷彿失去對未來的期盼，成了如灰槁木了。